2025年中国“两会”上，中国总理李强在《政府工作报告》中提出5%左右的经济增长目标，2%左右物价预期目标，下调了通货膨胀目标。2015年确立3%通货膨胀目标（2020年3.5%）以来，中国城镇居民未来物价预期指数基本稳定，这是首次调低物价预期目标。《政府工作报告》解释说“目的在于通过各项政策和改革共同作用，改善供求关系，使价格总水平处在合理区间”。此次变化又释放哪些信号呢？
一、物价预期目标下调背后的逻辑
2015年政府开始确立3%的通货膨胀名义锚，已经长达十年之久。但是中国从2015年到2024年通货膨胀分别是1.4%、2%、1.6%、2.1%、2.9%、2.5%、0.9%、2%、0.2%、0.2%，可见多数年份物价水平确实处在“2%”左右。但是，当时宏观调控原则是区间管理，即物价管上限，因此十年物价都处在3%以下。
同时，一些组织对中国未来物价预期也一直在2%左右，如IMF2024年10月对中国通货膨胀预期2025年1.7%、2026年2%、2027年1.96%、2028年2%、2029年2%。因此，《政府工作报告》2025年物价预期目标与IMF预期一致。
政府将今年物价目标预期调整到2%，有中国式考虑，即政策导向。3月5日，《政府工作报告》起草组成员、国务院研究室副主任陈昌盛说，这背后是一个更为积极、政策导向更加鲜明的信号，“主要考虑的是，在当前我国物价下行压力大于上涨压力背景下，向全社会和市场强化价格指标的导向作用，努力通过各种政策推动物价温和回升”。央行4季度《货币政策执行报告》“把促进物价合理回升作为把握货币政策的重要考量，推动物价保持在合理水平”。说明政府不再是通过锚，而是通过各种政策推动物价上涨。
二、西方央行跨周期坚守长期通货膨胀预期锚的理由
货币政策能做什么？经典理论共识认为是控制物价，尤其是跨周期锚定长期通货膨胀预期。物价较低时期，次贷危机之后，西方国家通货膨胀长期低于央行确定的2%目标（美国2009年到新冠疫情之前的2020年CPI分别是-0.36%、1.6%、3.2%、2.1%、1.5%、1.6%、0.1%、1.3%、2%、2.4%、1.8%、1.2%。欧元区2009年到2020年分别是0.3%、1.6%、2.7%、2.5%、1.4%、0.4%、0.2%、0.2%、1.5%、1.8%、1.2%、0.3%）。可见，欧美物价状况和中国比较类似，长期不达标。但是，针对欧美通货膨胀长期低于目标2%的事实，全球没有世界级经济学家提出“适应性预期”即将通货膨胀目标降低到2%之下，虽然降低目标适应现实是特别“符合常理”的想法，即“接受事实”。相反，国际著名经济学家如布兰查德等在2010年建议将通货膨胀目标调高到4%。但是当时世界主要经济体央行掌门人齐声反对，核心是认为“换锚”代价过大，过去2%的良好目标锚是西方央行几十年“声誉累计”的结果，不易“朝令夕改”。事实证明了西方央行的正确，面临新冠疫情之后高涨的物价，通货膨胀长期预期始终锚定在2%左右，否则预期脱锚物价飞涨的结果难以想象。不仅如此，在经历了过去几年的高通货膨胀和面临世界经济极度不确定性背景下，各国央行都已经明确2%的通货膨胀目标不变，锚是不可改变的。
三、政府与央行推动物价回升
2024年1季度《货币政策执行报告》开始提出“把维护价格稳定、推动价格温和回升作为把握货币政策的重要考量，加强政策协调配合，保持物价在合理水平”，改变了过去央行认为“既无通胀也无通缩”的认识，说明央行对通缩担心升温。4季度《货币政策执行报告》“把促进物价合理回升作为把握货币政策的重要考量，推动物价保持在合理水平”。
物价高低是一个复杂问题，既有供给因素、也有需求因素。物价高低也具有明显的周期性和时代性。显然，这些因素都非央行所能控制，央行自身可以做到的是货币宽松和弃过去3%的锚。同时，作为国务院领导下的机构，人民银行提出“加强政策协调配合，促进物价合理回升”，传达了很强的政策信号。
四、坚守3%通货膨胀锚的理由
经典货币理论认为，坚守3%通货膨胀目标锚有许多好处。
一是因为换锚被国际社会普遍不认同（当然巴西央行也经常调整通货膨胀目标，属于适应性行为，也说明其通货膨胀预期没有锚定）。同时目标锚调整可能出现多个可行锚，从而导致长期通货膨胀预期混乱和不稳定。虽然IMF预期未来中国物价是2%左右，但是OECD2024年第二期世界经济展望对中国CPI预期2025年和2026年分别是1.1%和1.4%。联合国2025年预测中国2025和2026年CPI分别是1.1%和1.2%。而且，考虑到2023年和2024年中国CPI都只有0.2%，似乎2025年政府将物价预期目标调整到1%左右更加合理。
二是因为3%的通货膨胀率依然是中国最优通货膨胀目标。作为人均GDP一万美元多的发展中国国家，较低的物价稳定目标不利于经济活力。世界发展中国家如巴西2025年通货膨胀目标3%，南非3%—6%，俄罗斯7%—8%，印度央行中期目标4%。因此，中国设定3%的通货膨胀目标与多数发展中国家一致，同时又低于发达经济体水平。
三是2025年中国货币政策已经从稳健转到“适度宽松”，由于通货膨胀是货币现象，因此与“适度宽松”货币政策相适应的通货膨胀目标不能从3%下调到2%，否则传达一种“紧缩”信号和交流不协调信号。
四是中国央行可以借鉴西方主要央行的做法，在坚守3%名义锚的同时，一是将3%目标从上限管理转为系统对称目标，即真正贯彻历年《政府工作报告》提出物价稳定目标“3%左右”，而在工作落实上其实是物价稳定3%上限以下，经济增长目标下限以上的做法。二是延长目前年度3%目标实现时间，从年度目标延长到相对较长的一个周期，如政府任期或者“合适”的经济周期。
五、长期3%名义锚与“鲜明政策信号”孰优孰劣？
显然，2025年中国政府将长期3%通货膨胀目标调整到2%，说明其认为过去名义锚虽然稳定了通货膨胀，但是没有稳定在3%。因此，当局希望通过政策“努力通过各种政策推动物价温和回升”。显然，这与西方经典理论不同。笔者认为，宏观经济可以从各个不同角度认识，都有其合理性。但是决策核心是抓住主要矛盾，抓住长期趋势。3%名义锚（笔者认为一旦物价回升，政府明年应该会回归过去3%的名义锚）与有为政府的“鲜明政策信号”孰优孰劣，行动是否大于锚定？我们希望2025年中国能走出过去两年0.2%的低物价。
注：本文仅代表作者个人观点